潮新闻 执笔 李娇俨

杨涛鸣是谁？在浙江吸引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宣传中，他是自幼清贫却靠自己改变命运的顶级演说家；在线下培训的舞台上，他是可以帮助每一个人成功的人生教练；而在警方眼中，他是涉嫌诈骗被刑拘的犯罪嫌疑人，“杨涛鸣”也非真名……

杨涛鸣的活动痕迹从十多年前就出现了，直到其近日被宁波警方以诈骗罪立案调查，闹剧才似要收场。但也令人好奇，一场关于“成功”的骗局，为何能演这么多年？

(相关资料图)

大量的受害者，无处可追的钱款

暴利。

杨涛鸣落网的消息已在网络上传开，一时间，评论区纷纷上演痛打落水狗的好戏。然而，旁观者喜，当局者愁。

得知杨涛鸣落网后的第二天，李滔（化名）再次拨通了报警电话。这一次，他的期望值很低，只希望能“追回一点是一点”。

2019年，李滔的母亲在某佛学微信交流群中，认识了浙江吸引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人。对方向其推荐杨涛鸣的培训课程，李滔的母亲听过后觉得不错，继续购买了大量课程。一年后，她又带着李滔的父亲一起听课。

两年内，李滔（化名）的父母共向吸引力公司汇款120万元，达到了成为杨涛鸣“入门弟子”的要求。李滔后来也“被”父母缴费，成为“入门弟子”。

杨涛鸣在线下培训现场，受访者李滔（化名）提供

“我在深圳做生意，被父母叫过去到宁波听过两次课，第一次是在心悦四季酒店，第二次是在杨涛鸣别墅的地下酒庄里，这里是只有‘弟子’才能去的。”李滔告诉记者，自己去了一听就感觉是传销。后来，他选择了报警，但这次报警不仅没有结果，还受到了母亲责怪。

李滔说，今天报警后，警方过两天会找他做笔录。但言语间，他依然对钱款能否追回充满了担忧，以及对这起诈骗事件的不可思议，“我母亲到现在都不相信杨涛鸣是骗子，哪怕今天这个人被抓，她也不同意我报警。不过这次我决定坚持自己的选择。”

在无数光辉头衔、巧言令色、虚情假意的包裹下，要看清杨涛鸣的真面目，确实需要时间。

山东的王泽（化名）告诉记者，自己从2010年左右开始，在不同的城市参加杨涛鸣的培训课程，十几年间共为这些课程付出了30万元，大部分是现金付款。这些课程费，有他在夜市摆烧烤摊赚得的，也有从银行贷款、网络贷款获得的。

回忆过去的买课经历，王泽认为其中充满了套路：上课时会不停地冒出“成交环节”，现场买课成交后才能继续上课。这时，许多助教将自己簇拥到舞台上，和讲师零距离接触，并不断地用言语进行煽动，让王泽掏出口袋里的钱。

杨涛鸣主导的国际潜能大会的“成交环节”，受访者王泽（化名）提供

“有时我是自愿买课的，但有时确实是被半强迫地掏了钱。后来我才知道，如果成交的话，那些助教也会有提成。他们层层加价、拉人头、有会费，这就是传销”王泽说。

真正让王泽失去对杨涛鸣的信任，是在一次有上千人的抖音直播中。开播时，杨涛鸣承诺，刷到直播间榜一的人，将会获得“奖励”，在王泽打赏了大量礼物成为榜一后，下播时杨涛鸣却将“奖励”给了自己的员工。“一个名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的话都不作数，这个人难道不值得怀疑吗？”王泽说。

由于没能及时还清贷款，现在王泽每天都会接到法院打来的催款电话。得知杨涛鸣被抓后，因疫情减少的收入、养家糊口的压力和不断的催缴来电，让他想讨回自己的课程费。近期，王泽加入了一个微信群，里面是四百多个和他有共同诉求的被杨涛鸣诈骗的受害者。

浙江的张女士也是其中的一员。2018年，长时间在家带孩子的张女士接到吸引力公司的电话，声称有成功学大师可以帮助她提升自己，提升自己老公下滑的事业。迫切想成长和改变现状的张女士，报名了2000元的说服力演说班，来到厦门上课。课程进行了不到一小时，便进入了“成交环节”，张女士在三四个工作人员的劝说下，刷了3万元成为“标杆学员”。后来，她又去了宁波上课。

“每节课都有不断的‘成交’，甚至半个小时就会有一次，他们还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‘成交’，比如飞纸飞机，飞到谁就是谁运气就好，杨涛鸣老师会帮你，然后让你刷卡交钱。”张女士说。

后来，张女士和丈夫将房子拿去银行抵押，她交钱成为了“入门弟子”，她的丈夫也一起加入了。没想到，这次交钱后，承诺好的课程并没有完全兑现。张女士想去退钱，却遭到了这家公司相关人员的威胁和恐吓。

这种情况下，张女士和丈夫之间产生了裂痕。2021年离婚后，她不仅背负着数十万元的银行贷款，还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。张女士说，“杨涛鸣站在台上的时候，口口声声说想帮助每一个人，他的帮助难道就是把别人的钱刷到自己口袋里吗？”

嚣张的诈骗团伙 可怕的精神传销

在普通人身上，记者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。

但无力感，也曾出现在专业人士身上。

多年在民间从事反传防骗事业的李旭，于2022年4月收到了一位刘女士的求助信息。刘女士的丈夫参加了杨涛鸣的成功学、吸引力法则等课程后越陷越深，不但被骗取了高额的培训费，甚至抛家舍业，对亲情淡漠，让刘女士原本温馨的家庭支离破碎。

接受到求助信息后，李旭反传防骗团队发布了文章《精神传销危害大，网友陷入谷道传销，又被杨涛鸣‘成功学’洗脑”》。这篇文章起底了杨涛鸣及其背后的吸引力公司，并提醒广大网友谨慎防范“成功学”、“传销与精神传销”等。

没想到，对方很“嚣张”。2022年5月，李旭反传防骗团队接到宁波市江北区人民法院的电话及传票，吸引力公司起诉其团队侵犯名誉权，要求赔偿10万元，同时删除该文章，并在微博、头条等各大平台发布公开道歉信不少于10天。

李旭告诉记者，这种情况他们团队之前也遇到过，于是他自己撰写了答辩状去应诉。然而，到2022年12月，一审判定侵权成立，但酌情要求李旭反传防骗团队赔偿5000元并删稿、发布公开道歉10天。

“我们当然是不服的，那时的压力也很大，因为二审一般改判的几率很小。如果判决执行，会对我们会造成很大打击。”李旭说，提起上诉后，团队开始聘请律师，积极地搜集相关证据，并向江北区市场监督管理局、鄞州区市场监督管理局、宁波市市场监管行政执法队等举报。

转机很快出现，李旭团队通过吸引力公司的公众号得知，2023年2月22日由杨涛鸣主导的为期3天的《超级说服力》培训课程将在宁波线下举办，于是，李旭团队便安排一名工作人员前去卧底，在交费九百多元后，对方才告知线下培训的具体地点。

2月22日也是二审开庭的日子。同一时间，在法庭上，浙江吸引力传播有限公司扮演着无辜的受害者，它是一家合法的公司，却被反传防骗团队无故扣上帽子，侵犯名誉；在酒店的会议厅里，吸引力公司的骨干人员提前烘托气氛，告诉台下的学员们如何和杨老师互动、鼓掌，气氛一片火热，杨涛鸣在众人的簇拥下像明星般登场……

卧底的工作人员配合警方，2023年3月2日凌晨，警察前往吸引力公司总部，“成功学大师”杨涛鸣及其团队被浙江省宁波市公安局海曙分局以诈骗罪立案调查，30多人被警方刑拘。

受访者李旭提供

李旭告诉记者，举报吸引力公司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，这家公司可谓“狡兔三窟”：其注册地在宁波江北区，经营地址却在鄞州区，而这次的培训地点又在海曙区，巧妙地利用制度漏洞，逃避各方的监督管理，在当地盘踞多年。

而在卧底工作人员的笔记中，我们也可以窥见精神传销的可怕“狂热”：

“想要自己说服力倍增的请举手，想要收入跟业绩倍增的举双手，想要自己快速成功的举双手加双脚！”杨涛鸣在台上说着，会场两边站着十几个工作人员，用及其夸张的方式鼓掌，现场还会有学员现身说法，讲述自己报名杨涛鸣的课程之后，变得多么成功。

他们将自己的人设和生活夸的天花乱坠，又将这种成功的方式极尽简化，宣称只要报了课，就已经成功了一半，再多报几节就离成功更近了。

“同学们，一年赚50万也是赚，一年赚800万也是一年，为什么不多赚一点呢？给自己机会！”

“怎么样赚更多，谁能教会你赚更多？”

“想要跟杨涛鸣老师学习的人很多，但我得看到大家的诚意！”

......

心理漏洞无处不在，“杨涛鸣”离我们很近

为什么有人会走进一眼假的“成功学”陷阱？

曾做过刑警的中科院临床心理学博士谢需告诉记者，“成功学”“感恩教育”等“心理套路”已经在社会上流行了数十年。杨涛鸣的“成功学”，恰恰利用了人们某些心理效应的消极面。

如求富心理和赌徒心理。它不仅会让“成功学”套路到受教育程度低的人群，也能将高知人群忽悠进去。“当人们通过惯常的谋生手段无法获取理想的收入后，就会急功近利，走入成功学的陷阱，而其中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，通常都有受挫经历。”谢需说。

如光环效应。不止是杨涛鸣，还有陈安之等，在第三方公司的包装下，摇身一变为“大师”，这些外加的虚假光环蒙蔽了受众的双眼，让人们陷入盲目迷信的愚昧状态。谢需认为，拆穿“成功学”陷阱的第一步，就是要曝光这些“大师”的真面目，让公众看到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被包装成现今的模样。

如从众心理。当跻身杨涛鸣的“课堂”，周围全部是热情高涨的信徒、不断鼓动你刷卡的员工，在这种情形下，理智很难保持——就像掉入蚁狮沙坑的蚂蚁，难以挣扎。

如暗示效应。成功学确实挖掘到了大众最想要听到的东西，它鼓吹耐力、坚持、自信......在经济下行、充满浮躁的时刻，在一个人最无助、最彷徨的时刻，它像救命稻草般出现，让人很难去否定伪装成“希望”的它。

杨涛鸣不是第一个“成功学大师”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我们又该如何避免落入同样的陷阱？

“我们的教育观念需要改变，教育的目的并非追求成功，而是让我们看清事情的本质，每一个家庭都不应该用他人的成功来刺激孩子。”谢需说。

“坚守常识，成功没有捷径。”李旭说。